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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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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林

二人沿一陡坡向下的小徑進入一道山溝,走出山溝,見路的左側有座小廟,一正兩廂,小廟前面有個小壩兒,小壩兒上有幾樹梨花,近了才知是梨花,遠看還以為是枝頭的雪。

兩個都先去觀賞梨花,這麽溫潤優雅笑臉相迎的梨花,小廟豈可供神和菩薩呢,必定住的人,若非雅士也會是個善人。

轉身看小廟,沒有供菩薩了,住的人。

中間的門鎖著,從門縫看不清裏面的東西。右邊廂房側墻背風的窗戶開著,裏面有木窗格,窗格裏光線半明,清雅撲面,洗人眼球又迷人眼球,床上是繡花鋪蓋和枕頭,桌子上一方玻璃下面壓了些精巧的紙花。

墻上掛著草編的蓑衣、鬥笠,卻是袖珍型的(小人國的人穿的),精巧可愛,堪稱藝術品呢。

天色漸晚,天曉得假女哪兒去了,何時回來,回不回來。二人只好轉身。

再來是幾天後了。少了陰霾和紛飛的雪花,始看清山谷中小廟的朝向是個喇叭口,視野開闊。背後森林險峰,前面卻是淺山和原野,有漢人零星的房屋,一層層蓄著水的梯田。

梯田頂端與彜寨相連,可見這裏彜漢雜居,彜人也種水稻呢。兩人正在前望,覺得住在這裏清靜又有人氣,不是神仙,也是半仙了!

背後響起假女的聲音,笑著從廟裏迎出來:“真稀客呀,這裏從來沒有知青來過,都不曉得我住在這裏。”

“嘻,有緣。”錢亮笑道。

“這叫再結善緣!”子羽笑道,“去年看櫻速花,出了事情都不去了,只有我們兩個跟你去。”

“恐怕這還不算有緣。跟你們有緣的可能是另一個人。”

“你說翠枝?”子羽笑了起來。

“嗯。從相斥到相吸引,這麽快!”

錢亮暗吃一驚,翠枝,就是那小姑娘?她跟我是冰和炭一樣的兩類人。那她為何要跟我跳舞哇?後來又嚇得跑?我和她就是跳舞相吸引?還有呢,我是個野人,她也是個野姑娘,哈哈,這才是事情的本質!

錢亮想著心事站著沒動。

子羽跟梅林進去,看了看說:“哎,你說叫你梅老師,還以為你在教村小——噢,你是在教村小吧?”

“我叫梅林。”

“那你是不是老師?”

梅林抿嘴笑一下。

子羽自然也就不多問。二人見錢亮還在外面打轉,話題就扯到他身上去了。

子羽講了發生在金大叔家的那件奇事,錢亮掏錢給翠枝,說殺了她一只羊——然後就跑了。

“那天,我看見是你把翠枝推進去跟錢亮跳鍋莊的,不然他倆根本不可能。”

“嘻,是翠枝自己,我看她站著腿都在閃,手腳都在動。我也覺得,我是把一只孔雀朝狼懷裏推,狼畢竟是狼,可是這只孔雀會飛,沒事。”

梅林在門口招呼錢亮:“哎,你走熱了吧,外面站久了冷,進來呀!”

他右手小指翹起,向錢亮招招手。這姿勢惹得錢亮一笑,現在連知妹都沒有這種手勢了,只有古裝戲裏的旦角才有。

進去光線暗,只見面前有只燒杠炭的火盆,假女蹲下點火。

錢亮又看他的姿勢,膝蓋碰膝蓋,點火這手的小指頭翹起,火光裏他皮膚細膩如絹綢,眉毛細黑,嘴皮通紅。

方知假女二字真是入了骨髓的,豈止床單和繡花枕頭。

子羽說:“梅林,我看你生活雖然清貧,精神上很富有。你是哪年下鄉的?”

梅林不回答,卻從梁上摘下一只幹了的葵花盤子,放在小桌上說:“吃瓜子呀。”自己便出去了。

子羽對錢亮道:“我看他的神情,還是歡迎我們的,但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憂郁,他可能是長期以來,還是太壓抑了。”

二人見屋角有個竹書架,放幾隔書,肯定不光是政治,走攏去看,主要是些農業和科普書籍。

梅林又進來,手裏提著些吃的,道:“我平常自己不煮飯,在農民家裏搭夥。客來了,又是稀客,我就自家做給你們吃,就吃烤魚和烤洋芋,喜歡吧?”

“喜歡,喜歡!”

“還有點酒。”梅林從竹籃裏取出些巴掌大的幹魚。

二人都很好奇,問:“這是山區,你哪來的魚?”

“你們沒看見下面都是水田?”

“啊,是稻田養魚?”

“嗯,這就是我現在的本行。”

“嗬,你是農業技術員?”

“我是知青。”

“曉得你是知青,但是你又是農技推廣員,是不是?”

他又不說話了。小屋裏頓時飄起烤魚和烤洋芋的誘人香氣,梅林在兩樣上面都灑點鹽。他又到屋角解開一個皮袋子,捧出個瓦罐,打開,滿屋酒香,倒一土碗。

大家邊吃邊說話。禁不住二人旁敲側擊,梅林幹脆便說了,這裏叫梨樹溝,他在做稻田養魚的科研和推廣,他工作的範圍除了梨樹溝,還有磨盤山、下河鎮、瓦力鋪、仙女山。

錢亮問:“這都是些人煙稀少的地方,為啥都不種櫻速,只有仙女山種?”

“仙女山也不許種了,只種了兩年,就是最亂的這兩年,無□□主義。聽說上月部隊去抓了人,可能不敢種了。”

子羽說:“聽口音就曉得你是本地知青。你家裏是……”

“我爸爸是,說出來嚇倒他……”梅林的聲音很輕。

錢亮問:“你說我?會嚇倒我?怪了,說!”

梅林不語。

子羽對錢亮笑道:“不會他爸爸也是你爸爸吧,你們同父異母!”

錢亮哈哈大笑。問梅林:“他還在不在?”

“在吧?也許不在了。”

二人興趣雖濃,也不好緊問,喝酒,吃魚吃洋芋,說些別的。

梅林道:“你們兩次來,上次還頂風冒雪,也算有緣,我跟你們說了吧。我媽媽也死了,怪她自己,本來我沒有父親,她偏要說有,說是楊某——當過你們那裏的市長。”他朝錢亮瞄一眼。

錢亮瞪大眼睛:“軍閥,曉得他!”

子羽道:“但這裏過去是軍閥劉某的地盤。”

梅林苦笑:“現在連我媽,對我都成了一個謎。怪她活著的時候我懵懵懂懂,從來沒有問過她。

“我只在前兩年,地上揀到一本灰殼殼的《文史資料》,翻到篇文章,寫楊某如何腐化墮落,妻妾如何多,兒女如何多,兒女多到他自己都認不全。

“有次他的汽車在邊遠地方開,突然被一個小男孩攔住了,叫他爸爸。警衛想要驅趕,楊某不許,問小孩幾歲?然後想了想,看了看環境,便叫警衛拿了一百塊大洋給這小孩。”

錢亮和子羽幾乎同時問:“你就是那小孩?”

“嘻,這只是個故事。”

後來走時,錢亮和子羽才看見廟檐下有個小小木牌子,上面有一行小字:梨樹溝農技推廣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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